(接上期)
耕讀結束,依依不捨下了山,又滾進紅塵。雖沒有身形上的那般勞苦,但在甚囂塵世裡,歷事練心,也漸漸發覺,所謂「生活即修行」,到底在修什麼呢?
為何現代大多數人,總是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盡如人意?無論是從形象、地位、生活、工作……儘管百般修整,依然不覺得夠滿足,好像真正的幸福總看不到盡頭?向外求,還待「修」的人事物無窮盡……直到有天終於想起,是不是往內求,也修一修?
還是回到《道德經》,講師解釋:「『吾不知誰之子,象帝之先。』你是誰造的?你是道所造的。道在哪裡?在你身中。就算你要自暴自棄也沒用,躲起來也沒用,天地間無可逃,都在老天爺掌握中。你覺得自己很可憐?那是你的想法。要我就想想說,老天爺力量這麼大,我怎麼運?我的靠山豈不是很大嗎?這是修行的目的。」
對喔!既然我們都是上帝之子,人身雖小配天地,既有老天做靠山,那問題來了,到底怎麼運用,怎麼才能感受到老天給我們生生不息的力量呢?
前幾日,我外出辦事,先乘高鐵。感覺肚子不舒服,隱隱作痛,我企圖調整自己姿勢,彎腰、挪動,都不能爽快。一股哀戚感又漫上來——心情來了,只好閉上眼睛,忽然想起山上耕讀時大家分享:面對勞作帶來的身體的疼痛,竟如何可以鬆鬆地、放下那個痛的負擔……用講師的話說:「當你把人為的力量放到最弱最柔,那時候自性的力量才開始展開。」
嗯,有點意思。我看著肚子裡那個絞痛,才發現自己的姿勢正扭曲,五臟六腑好像都在彼此擠壓對抗,企圖轉移、消弭那個痛感。現在,把那多餘、人為的力量放掉吧——肩關節先鬆開,我輕輕挺起脊椎,把坐姿調中正,鬆開眉頭,輕閉雙眼。那個痛成一團,就讓它一團吧。不再妄加揣測,也不再給它任何助力……
奇妙的事就這樣慢慢發生了。本來尖銳的痛感,一點點淡淡地消失,最後心頭只剩一股輕輕淡淡、光明的喜悅,就像在清山谷裡迎來微風習習。我暗點頭笑:這算是淺嘗到一點「自性的力量」嗎?
後來,路上又換乘地鐵。因不想扶扶手,為了還可以站穩,我只好悄悄雙腳打開,與肩同寬,微微地蹲,放低重心,變成悄悄的站樁樣子。地鐵在行進中,腳下的車底板也隨之起伏。有那麼些瞬間,讓我忽然感覺,有點像在衝浪,內心有點波動起來。真的,只是單純地感受腳底微微的一起一伏,就像汩汩浪湧。雖然我沒真衝過浪,但看別人衝浪,也是很妙:這麼大個人,怎麼能在浪花尖上踮起腳來?
忽然,車停,我差點一個趔趄,企圖用腳掌緊緊扒住地面,反而越是站不穩,才發現腳已僵硬。原來,我正在和地面抵抗,越是在那些用力、僵持、膠著的時刻,感覺越是站不穩。
有趣。於是我一再嘗試,「把人為的力量放到最柔最弱」——關節先鬆,把僵硬放掉,鬆下來又悄悄蹲低了一點。再感覺一下,哪裡緊,就放鬆。把全身的力量均勻地放在兩個腳掌。在感受的湧動中,感覺一種順勢、順應:就讓它一浪一浪地過……最後到站臨下車,也一直空著雙手、輕輕鬆鬆穩穩站著。哈!「衝浪」成功!
想必,那些很會玩衝浪運動的人,除了訓練身體技巧,一定也在無形中訓練了當一個「無我」的人。沒有「我」的抵抗,沒有「我」的助長,只是單純感受浪花起起落落。讓自己和浪花一樣,隨風激蕩,好不快活!
再換句話,王陽明在《傳習錄》裡說心學的精髓,就在五個字——「不為氣所亂」。在《張慶祥講傳習錄》第197集,講師也給出了再生動不過的解釋:「你對裡面的氣一抵抗,它就反撲……氣上本來沒有意義。而你去把它當好大的敵人,這時候我們的痛苦就發生了……怎樣獲得解脫?那股氣一上來,你不要抵抗,也不用逢迎,只是鬆鬆地看著……鬆弛任運,把你的胸膛打開,像個操場,讓裡面的氣,像一朵雲在太虛中,任它自由地飄蕩,有何妨呢?只要這個做得來,你就不會被這股氣過肩摔。」
原來,認識自己,就是尋心的歷程,就是去體驗,身內這股天然流行的氣。歷事練心,正是把每一刻有感覺的當下,都作為進步的階梯。即使在逆境當下,「對的事情可以放手去做,不對的事也可以很輕鬆地不做」。看情緒起起伏伏,讓胸膛能量鬆弛任運……安寧之道,就在這裡。
如此,每個當下就可以進步。如同耳邊時常敲響古老的長鐘,每聽到那個「噹」的一下,有心人當醍醐灌頂,戒慎恐懼,惕勵前行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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